演讲全文>>
各位下午好,我是汪滢滢,我现在的职业是摄影师,在这之前我在机关工作过、在企业工作过,也自己创过业。我36岁才拥有自己的第一台单反相机,一开始只是拍着玩,没想到拍着拍着,我38岁的时候,就把之前所有的工作都停止了,全身心地投入到摄影创作中去,成为了一名职业摄影师。
在我对摄影有着初浅认知的时候,我对摄影有极大的欲望,就是因为拍照能让我免于说话的苦恼。我曾经是一个在陌生人多的环境下,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件隐身衣,能够消失、不被关注到的性格,但同时我又是非常敏感的一个人,我有非常多的情感、情绪、思想,想要去传递、去抒发,想要有一个契机或工具帮助我去完善对人生的认知、对自我的认知。
现在回头来看,从事摄影创作的这四五年里,我的这个愿望被极大程度地满足了,而且意想不到的是摄影也改变了我的性格,它让我变得勇于分享,这也是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站在这里,我非常地紧张,但是我由衷地想要跟大家分享我的拍摄经历,分享摄影带给我的思想和精神上的回馈。
今天我要跟大家分享的是我在2016年完成的一个摄影项目,它有一个宏大的命题—女人四十。
我出生于1976年,2016年的到来意味着我即将迈入40岁的门槛。在2015年下半年,每次想到我要变成一个40岁的女人,我的内心都充满着惶恐和困惑,这个惶恐来源于我对40岁这件事情的抵触,我对生命、对岁月的困惑。
在儒家文化影响下的中国人基本上都知道“四十不惑”这个概念,这是孔夫子在晚年时跟学生讲学,对自己一生的总结,他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这也形成了很多中国人对生命最基本的认知。
反观自身,我就要迈入四十岁的门槛了,但我的思维方式似乎还很幼稚,我对生命、对岁月还有非常多的困惑,我觉得从精神层面上,我还不够资格去迎接我的40岁。我也非常想知道,我的同龄人是否也跟我一样,对四十岁这件事充满了困惑。
最初我的想法很简单,我想在40岁的时候为自己留下一套照片,它应该包括我的肖像,我40岁的身体状态,我到40岁还舍不得扔的一件纪念物,它饱含了我特殊的故事。
我身边很多同学、朋友都是出生于1976年的,我想我很快就能找到很多愿意参与这个项目的志愿者,结果当我结束这个项目的时候,只有一个参与者,是我非常好的朋友。因为大家都太熟悉了,他们就不太愿意把自己赤裸裸地呈现在我面前。
好在我身处一个互联网非常发达的时代,于是我在公众号里面写了一篇招募文章,又有几个粉丝非常多的公众号帮我转载,很快就有60多个同龄女性联系我,希望参与到这个项目当中来,我们的微信群名字叫“1976”。
过了2016年,我们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40岁了,是41岁了,所以我把我的最晚拍摄时间定到2016年的年末,主要的拍摄地点在我杭州的工作室。限于时间和地域,最后有36位同龄女性加入到这个项目当中来。
和大家分享一些项目中的照片,这是一些肖像,我相信大家可以从这些眼神当中读到40岁女性所经历的岁月。
我还很真实地记录了40岁女性的身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每次看到它我总觉得它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和一个女孩成长为女人的奇特经历,这样的身体饱含了对岁月的礼赞。
每个人的纪念物背后都有非常动人的故事,这是一段难忘的爱情留下的纪念物,这个纪念物的主人已经面对了失败的婚姻,但她跟我说,她的前夫给过她一个非常梦幻的婚礼,所以这些婚纱、头饰她还依旧留着。
从小到大的一寸照片,高中时期的一百封情书。透露一下,纪念物的主人长得非常漂亮。
这是在座所有年轻人可能都不知道的东西,是那个年代主要的通讯工具叫BP机(传呼机)。
这个手镯是她朋友出车祸后,在重症监护室送给她的一个礼物。
出于对个体的故事的好奇,我又去拍摄了一些人的日常生活。
拍摄过程中,我们交换彼此的故事,我询问她们童年的成长经历,以及她们的成长经历带给她们的影响,她们对40岁的感悟以及对40岁之后生活的期许。
这些是大家手写的对40岁的感悟,可能在座的各位很难想象写下这些乐观文字的参与者,其实经历过非同寻常的磨难,这一句“40岁,感觉自己还像个小孩子,只是没有那么容易哭出声了”一下子就打动到我,感同身受。
首先跟大家分享的是这件毛衣背后的故事,很多人觉得,有过特殊人生经历的40岁女性更愿意参与到这样一个项目当中来,其实未必,有相当一部分人生活得很顺遂,一切按部就班,结婚、生子。
这件毛衣的主人就是这样,她对40岁的描述是这样子的,她觉得40岁应该用丰盛来形容,就好像晚餐时端出了大菜,她希望接下来的人生能够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件毛衣的故事是她口述我做的笔记,在这里跟大家分享一下。
这件毛衣是1999年我先生,当时还是我的男朋友,给我买的,那时候是西湖烟花大会,大家都在往放烟花的方向走,我们却在往反方向走,他给我买的第一件礼物就是这件毛衣,那个时候他的工资只有几百块,他花了一百多给我买了这件毛衣,让我感觉很温暖。他当时还跟我说会让我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现在来看也没有让我失望,这件毛衣对我来说就是爱情,我会一直保存它。
相信在座的各位从她的口述中也能感受到她毋庸置疑的幸福和满足感。
我后来又去绍兴拍摄了她的日常生活,她的小家很温馨,因为家中有两个非常可爱的孩子,所以家里的摆设特别多,我想给他们拍一个全家福,很难找到合适的位置,最后我让他们躺在床上给他们拍了这张全家福,很遗憾这张胶片有一些漏光,但是也无碍于那些幸福感满溢出画面。
这个青蛙玩偶的主人却面临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像前一件毛衣的主人一样,这是她前夫跟她谈恋爱的时候送给她的定情物,因为这个青蛙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
她跟女儿搬家的时候,刻意地想把这个青蛙留在衣柜里不带走,然后她女儿说了一段话让她潸然泪下,女儿说:“妈妈,你好像忘了一件对你非常重要的东西。”她突然意识到,他们三口之家一起共度的幸福、美好的日子会一直在,不会因为她不拿那个青蛙就消失。
于是她又把这个青蛙带到了她的新家,我后来去拍了她的日常生活,她把自己的单身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幸运星的主人是写下那句“还像小孩子一样,只是没有那么容易哭出声了”的志愿者,她的经历非常撼动我,她对命运无常的态度让我觉得羞愧,在磨难面前所表现出的坚忍让我非常佩服。她30岁的时候,丈夫突然去世了,丈夫是她精神和整个家庭的经济的支柱,她要独自面对之后的生活,她觉得她没有办法在原来的居住地继续生活下去,她就带着儿子离开家乡,来到北京打拼。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在北京已经生活了很长时间,这是她36岁生日的时候,儿子送给她的幸运星,儿子对她说:“妈妈,你照顾我很辛苦,希望这些幸运星能带给你幸运。”
我也拍摄了她的日常生活,她非常忙碌,因为要挣钱,用留字条的方式跟儿子进行沟通,这个字条上有对她儿子的嘱托,你今天要吃什么;对他的鼓励,你喜欢围棋就应该继续下去,你是最棒的,类似这样的话。这是一个40岁的单亲母亲,独自面对生活的压力,坚强地打拼,肩负着教育和抚育下一代的责任。
傅大侠能参与到我的项目当中来,我觉得很幸运,她带给我的勇气也是我之前无法想象的。
这是初见的时候我给她拍的一张肖像,她给我的印象就是很利落、很坚韧。但在我采访她的时候,她的表述总是磕磕巴巴,后来我才知道她在19岁和28岁的时候各动了一次颅脑手术,她跟我说第二次手术时,脑部肿瘤基本上都清理干净了。
不幸的是没多久,就在她40岁那一年,又发现了第三次脑部肿瘤,她给我发信息说,我又发现了一次脑部肿瘤,我需要动第三次脑部手术。这个简讯让我内心非常波动,我答应去丽水看她,结果等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转到杭州的浙二医院,她依旧绽放着很乐观的笑容。
偶尔她也会在厕所一个人发呆。
她动手术那天早上四点半要理发,理发师傅拿着工具来找她,她的头发非常浓密,顺着推子就一片片地掉落在胸前的围布上。
她前两次收书的疤痕显露出来。
当我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我觉得它很神圣,就像有一种宗教的力量。
剃完头发之后她让我给她拍一张照片,护士岛中央有一盆绿色的植物,寓意着生机,我就让她站在那拍了照片。第二天早上我收到她的微信说,手术很成功,只是我的右手功能有一些缺失。
我后来去丽水,看到她非常整洁的屋子,还有她非常聪明爱的孩子,她用她还没有恢复功能的手给我做了一桌子菜。
她是一个天主教徒,我也很高兴在这个时候信仰能够带给人勇气和力量。
现在回头看,我很感谢自己,在40岁做了这样一个项目,她们带给我的不仅仅是生命、岁月的理解。她们像散落在全国各地的我自己,我们出生在同样的年代,面对同样的时代变化的背景,我们从小时候集体主义的生活,一路改革开放,经历了整个中国的巨变。
到现在我去问她们每一个人对40岁的冀望,答案基本上都一样,要做自己。我们开始有自我觉醒的意识,想要做自己,想要从心而欲。
基于我这个项目,浙江摄影出版社要出一本画册,叫《四十:一九七六》,“繁华渐隐,方知人生真义”是我拍完这些之后,脑子里自然而然出现的一句话。我觉得这些繁复的、形式上的东西隐去之后,你才能了解到人生的真义,才会去思考接下来的人生应该怎么过。整个项目都非常真实地记录了当下40岁女性的状态。
我所有的摄影项目都基于自身的困惑,我的原生家庭、出生地是我非常大的心结,在我在40岁那年,我回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出生地,去拍《洄》这个项目,目前还在进行当中。
我跟有着二十年情义的朋友因为一些缘故疏远了,我那个时候很落寞,在面对一些风景的时候,想起我们之间非常纯洁的情义,我就会记录下这些风景,于是有了《第四行诗》这个项目。
渐渐地很多人把他们情感离散的一些故事分享给我,我就想这将会是一个非常长期的项目,也欢迎各位跟我联系,我们把这个项目一直延续下去,它包括影像、包括诗、包括真实的故事。它是基于影像,传达一种像诗一样的情感。
《舞厅》是我目前非常重要的一个纪录片项目,我跟我的小伙伴一起拍摄了杭州的一个传统舞厅,很多50后、60后伴随着舞厅的成长、衰落,有一种精神上的依赖。我很好奇中年以上的人群对爱情的想法,我也很有欲望去记录这个行将消失的交际平台,所以我们决定把它拍成一个纪录片。
摄影对我来说,只是我目前为止最擅长的一个表达方式,接下来我可能还想做更多的尝试。但我的初心没有改变,从之前的职业身份转变到现在,我很享受现在的状态,我抓紧每一天的时间,追寻自我、探寻生命的意义,这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我也会继续这样下去。我很感谢摄影,也感谢各位今天的聆听。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