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全文>>
以下内容为李一夫演讲实录:
我是一个手艺人,手艺人就是平时能动手的基本不说话。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我的作品——《日光之城》。《日光之城》是2013年创作的。当时,这件作品参加中央电视台雕塑大赛,并获得了特等奖。
其实,平时我们都是与泥为伍,摸爬滚打,跟泥巴打交道,像电锯、喷漆、焊架子、捏泥巴、抬泥巴等,什么都得会点,基本上跟农民工干的活是一样。我感觉劳动人民就是最美的。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学雕塑?我在考大学之前就有这个想法,在雕塑、油画、环境艺术设计专业中选择,当时我就回家自己闷在被子里琢磨,到底考什么合适。
我想人生在世,也就几十年,匆匆而过,能不能用自己的方式留下一些足迹。如果过50年,100年,我留下一件东西,还能让大家口口相传,还能让大家研究,或者写一些东西,如果做得好,可能还能进拍卖行,还能变成现金。
于是我决定考雕塑系,毕竟雕塑可以放在广场上,有很多人去看。小时候看电视看到欧洲很多古典雕塑那么美。后来学了雕塑,我发现理想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才能实现的。
很多人认为做雕塑就是捏泥人,有什么可说的呢?
这张图是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雕塑。这个项目由现任中国美术馆馆长、中国雕塑院的院长,原南京大学美术研究所的所长吴为山先生主持,我也有幸参加了这个项目的整体创作。因为这个项目是国家的一个重大历史工程,故而政治压力很大,同时,雕塑本身的工作量也非常巨大,前期的准备工作,我们就用了两年的时间。
准备什么呢?每天不断地视觉轰炸,基本上就是所有的影视、文学作品,所有的文献资料,所有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图片,还有采访当时的幸存者,我们也要参加,所以整个团队在这两年基本上都活在比较黑暗的状态里。
这个创作状态非常痛苦,所以才能创作出一个很痛苦的作品。当然,这个作品就是想让大家看到当时的状态,记住那段历史,让大家自强自立。
我们创造这些作品就如同孕育新生命。为什么呢?创作的时候很痛苦,怎么去做,怎么去构思,怎么去想。在制作的时候,可能会有各类专家提意见,进行反复修改,大概修改了九轮,九轮之后开会讨论,最后通过。
我感觉做雕塑的过程就是一个孕育小孩、教导小孩的过程,特别痛苦,又特别快乐,特别有成就感。
之后,我又参加了一个国家博物馆的项目——《愚公移山》,是国家博物馆正厅上面的浮雕。做这个浮雕谈不上辛苦,但却非常孤独。当时是中国雕塑学会的会长曾成钢先生主持这个项目,把我调过去了,在昌平小汤山一个两千多平方米的工作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加上一条大狗,我们俩相依为命8个月。因为这个任务急,工作量特别大,我从来没走出过那个屋子。
如果你们有机会去国家博物馆就可以看到。这幅浮雕的图片是原图,现在博物馆挂的两侧收缩了一点,去掉了一部分,所以现在这个是比较完整的,大家能看得到原稿。
在创作的8个月里,除了创作,对我触动最大的就是那条狗陪着我天天看星星,在孤独和寂寞当中能看清自己,或者能看到自己未来的路应当怎么走。
很多人都问我,参加了这么多的重大工程,为什么运气这么好呢?我从小学习雕塑的时候就有个理想,想成为雕塑艺术家。当时刚刚参加工作,在东北师范大学,我住在办公室里,除了给孩子们上课,一整年没出过办公室,在办公室里做雕塑,在这一年里我思考了很多东西。
在鲁迅美朮学院读书的时候,我的老师都是留过学的先生,所以接受的教育都是西方正统的美术教育,基本上都是比较科学的教育方式,审美也是黄金比例,包括解剖,写实雕塑,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当时特别希望去西方学一学,看一看。
然后,我去了意大利,看到原作,特别兴奋。当时就想,回国以后,我也好好做一批东西,跟这些大师,我的偶像,PK一下。回国后,我就做了下面一些作品。
但是,中间发生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我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去罗马参加展览,带了很多作品过去,当时正好是世博会,有几个活动是和罗马文化教育部的部长一起做的。事后,他陪着我们去教堂看《最后的晚餐》,又请我们吃饭,我很感动。为了表现我的诚意,我把自己的一个雕塑作品拿出来了,就是这件骑马的雕塑,送给他。
另外一件工艺品是我送给国家旅游局的礼品——中国的《马踏飞燕》,这个不是我的作品。这位部长来到我住的酒店后,直接拿起《马踏飞燕》跟我礼貌性的合影,当时我特别受打击。后来翻译说,你做的这个作品特别像外国人做的,就像酒店里的一个摆件。
这个对我触动特别大,很尴尬,没有办法去解释,这是我艺术创作道路的一个分水岭。
现在都在讲立足于传统应该怎么发展。回国以后我想学校之前教的一些东西我也都学了,做的也还好,那我就看一看中国传统的艺术,包括寺院里、道观里,包括壁画、墓葬、石雕,我都在研究,并且自己也在做。将近两年的时间,我都在做中国传统的雕塑,像《四大天王》,也叫《风调雨顺》,当时七八个月才做完这一组。
我做传统雕塑的同时,也在思考未来我的艺术创作道路到底应该怎么走。我想我做的佛像还是原来的佛像,虽然有改进,肯定要比到商店里或者到寺院里请的东西好一点,但是还是没有重大突破。
之后我就去西藏,2009年,我第一次进藏。当时我拍这张照片时给我的感受就是,像一个屋脊上的一艘巨轮,在世界屋脊上的布达拉宫建筑非常震撼,它的风、云、阳光,每一样东西都是那么纯净,那么打动我。当时我觉得应该在这儿采采风,画一画,写一写,体验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我在做这件雕塑(《日光之城》)之前,去了一个牧民的家里,当时我这五件雕塑就是根据这一家人做的。当时做这五件雕塑的时候,原型我都还有,模特也都有,但是我觉得还是缺少点什么。
当时我跟他们没有多少对话,因为语言不通,所以跟他们讲的时候没有太多表达,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但是,当你每看一个西藏人的眼睛的时候,都能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自己的状态。当时我去西藏唯一能体会到的就是那种纯净的东西,像镜子一样能照到我自己。
所以,从那个时候,从有《日光之城》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就决定把艺术创作的思路做一个大的转变。
这是我去西藏的时候,一家人接待了我,特别是小孩,给你的感觉就是一见到他之后,就感觉你跟他是一样的,跟着他跑,跟着他抱着羊、马,跟着他走的道路,就像自己亲自在高原生活了几十年的那种状态。
关于《日光之城》,当时我想做一个家庭的题材。“家”是挺常见的,也经常听到,但是其实挺难做,也很难表达一个家的状态。当时我就想怎么表现家,家到底是和谐、温馨的,不能做一些很小的情节,我想做一个比较大气的,像纪念碑一样的感觉,但是又不能做的太过严肃。
当我去了西藏以后回过头来再画这些,像这个老人像是我当时写生的时候画的像。从他像刀割一样的脸,那个胡须飘起来的状态,就能想起当时你见到那个老人时,他跟你说话时的那种感觉。
最后,我的落脚点在小孩、老人和家庭,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组合关系,要是将爱灌注到里面,整体家庭的状态就出来了,在这个状态里才能看到自己。
我用四五年的时间,参观中国所有的寺院,观察中国所有寺院里的雕塑和壁画。我有一个特别深刻的感觉,中国所有的古迹、古建筑,包括所谓的现存的雕塑作品,现在都破坏得特别严重。
当时我们去了一个很大的寺院,建筑破坏很严重,已经禁止参观。当时我们采取了一些手段,进到寺院里,看到了很多真东西。很多寺院由于残破不全,没法保护了,原来所有的佛像都是拿玻璃封上的,就是所谓的保温、保湿、恒温,但其实它把这些佛像闷在里面,所有的颜色、泥片都脱落了,然后又把玻璃摘掉,浪费了很多资源之后,还是没有保护好。
2017年我再去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全没有了,颜色已经全掉没了。当时我就跟我的朋友研究,怎么在做雕塑的同时保护这些东西,这可能跟科学有一些联系。利用3D扫描技术把寺院已经残破的东西全扫描出来,然后在电脑里重新建模。
后来我发现,这个东西可以做很小,也可以做特别大。回来之后又可以拿这个做展览,于是,我把以前所有寺院里的资料全都做一个整体扫描。
我认为中国的传统艺术的发展一定要以保护中国的文物为基础,从这个基础出发,让未来的艺术家还能再看到这些文物,比如我们带着孩子还想再考察的时候,还能看到东西。现在只能到博物馆里看一些数字影像,很多博物馆都有了,但是还没有一套完整的保护系统。
今天我做这个讲演的主要目的就是分享我从学雕塑开始,一直到创作《日光之城》的一个质的转变。我做《日光之城》的同时做了这套《孔子讲学》,它也在国家博物馆二楼展出,这套作品是2017年完成的,我想做出远看群山峻岭的感觉,近看能看到世间百态。
这套作品在创作时参考了很多史实资料,在专家审稿时也给了很多意见。这些领导指出我创作的这些人物有问题,说所有人在上课的时候怎么可能坐得这么七扭八歪。现在画面里很多人物都是歪的,都是各种表情。
我说我也不能做成像兵马俑一样,立在那儿排着队,表情都是呆呆的、枯燥的看着老师。我说我们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样的状态,当时也没准不像现在这种授课形式,当时的授课就是我想象当中的授课形式而已。而且在我想象当中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在群山峻岭里边能体现出来人间百态。
我是一个做雕塑的,雕塑只是一种感觉,也是我占有空间的一种欲望,我赋予雕塑生命,它能承载我的梦想,一直走下去。这就是我想讲的怎么把自己的梦想照进现实。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