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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下午好!我刚从非洲回来,我在非洲生活10
年了,主要是在草原上观察狮子、猎豹,拍摄它们的故事。可能很多人都奇怪:你怎么一点都不黑?我可能是比较经晒,皮比较厚,所以就没被晒黑。
今天给大家分享一下我与一只母猎豹的故事,我跟它打了四年交道。准确地说有两只母猎豹,是一对母女,它们跟我非常熟。按猎豹研究中心负责人的说法,这只猎豹就像我的女朋友一样。它的名字叫希拉,在当地语言中是美女的意思。它确实长得很漂亮,我会给大家展示一下的。
我刚去非洲的时候,主要的关注点在狮子的身上,拍了很多狮子,在过去10年跟踪了3个狮群的变迁,我的新书《超级狮群》就是讲狮子的故事。除此之外,猎豹也是我关注的重点之一。
猎豹和狮子一样也属于猫科动物,但它在猫科动物里面是比较独特的。大家都知道,猎豹是陆地上跑得最快的动物,原因在于它有独特的身体构造。猎豹的长相、行为习惯、身体结构跟其他的猫科动物相比有一定的区别。猎豹两只眼睛下面有明显的泪痕,泪痕起的作用主要是为了吸收阳光,让它的视野在草原上更加开阔,能够发现并捕捉到更多的猎物。
我们人类对于猎豹的认识和驯养是在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右图是距今5000年前的古埃及壁画,上面就有人类驯养猎豹的图案。左图是《元世祖出猎图》,是一幅元代绘画,可以看到骑师的马匹上蹲着一只动物,就是猎豹。
中国在古代是不产猎豹的,那些跟中国有往来的“一带一路”国家,经常给中国的皇室进贡猎豹。之所以称其为猎豹,就因为它是用来打猎的,区别于金钱豹。在中国古籍上,猎豹通常称金线豹,豹子则称金钱豹。金线豹,正是指它眼睛下面的两条泪痕。
虽然人类与猎豹打交道的时间很长,但是我们对猎豹的行为还是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过去的10年,我在草原上接触了大概100多只不同的猎豹,其中跟名叫希拉的这只猎豹关系最熟。它活动的区域跟我拍摄的区域非常接近,基本上每隔两三天我们就会打一次照面。
猎豹其实是一种很敏感,又有点胆小的食肉动物,不像老虎、狮子那样大大咧咧。猎豹是一种比较敏感和羞涩的猫科,一般见到人类它会跑开,见到车它会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是由于我跟希拉拍摄的时间很长,它就经常把我的车作为瞭望台,寻找食物的时候,或者是要发现敌害的时候,它就“跐溜”一下跳到我的车顶上去观望。一开始,它第一次跳上来的时候我非常兴奋,后来它见了我的车就跳,我就慢慢地平静了,它干它的事,我在车里面喝杯咖啡或者看本书。
这是2018年7月拍的一张照片,它是小希拉,希拉的女儿,身材非常好,蜂腰长腿,而且身上的斑点非常匀称。可能有的朋友会问,这些动物我们看起来都长得一个样子,你是怎么区别它们的?
猎豹的区分和狮子不一样。我们辨认狮子的不同个体,主要是根据它们的脸部特征,特别是胡须边上,它们胡须根部那些小黑点的排列是不一样的,就像人的指纹一样。我们通过黑点的排列就可以发现确认不同的狮子个体。
而猎豹的脸部特征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们辨认猎豹的方式主要是看它两条前腿的内侧斑点上。这是希拉跳到我车上的视频,非常轻盈,一下就上来了。
然后它跑到我的车顶上,咬车的橡皮的横梁,像是在磨牙。
接着刚才说,我们辨认猎豹的个体,主要是从它的前腿内侧的斑点排列来确认,每只猎豹的前腿斑点排列是不同的。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右前腿的斑点排列,关节这个地方的小黑点呈一个三角形排列,这是希拉的特征。希拉从2014年就在我的观察之中,一直到2017年,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了。
这是小希拉兄妹三个很小的时候,当时还跳不到车的前盖和车顶,只能在轮胎那儿玩,但它们对我的车,还有我个人的气味已经非常熟悉。
猎豹和狮子都属于猫科动物,有一个共性就是谨慎多疑。一开始的时候,我接近它们要费一番周折,我们双方需要一定的时间去熟悉对方。但一旦熟悉起来,它们的警惕心完全放下之后,猫科动物的另外一个特性就被激发出来,就是好奇心。这些猎豹、狮子经常与我和我的车距离很近,但是我们互相之间不会接触,更不会互相伤害。
猎豹是一种很美丽的猫科动物,身上长着很漂亮的斑点。从它的背后看,就好像一个很精美的青铜器一样。如果它化身为人类,我觉得应该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
这是小希拉刚出生时候的样子,那是在2017年4月,希拉生了四个幼崽,后来养活了三个,其中两个是公的,一个是母的。2017年12月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希拉,不知道它是失联了还是被别的食肉动物杀掉了。
野生猎豹的生存压力很大,在塞伦盖蒂,野生猎豹的平均寿命只有5到6岁。希拉的年龄在6岁左右,所以很有可能已经离我们而去了。我对希拉的喜爱和怀念就转移到它的女儿,小希拉的身上。2017年雨季的时候,小猎豹都有半岁大了,这个时候它们精力很充沛,给了我更多观察它们的时间。
我们可以看到,猎豹的身材非常匀称,呈流线型,身上布满了斑点。猎豹是陆地上奔跑速度最快的动物,奔跑时速可以达到110千米,猎豹的加速度也很快,可以在3秒钟之内达到这个速度,就相当于一辆加强版的法拉利跑车。
凭借这么快的速度,猎豹的捕猎成功率很高。大部分猫科动物捕猎成功率是比较低的,但是猎豹的捕猎成功率可以达到50%以上。我们在草原上从来没有见到过被饿死的猎豹,它们总有办法抓到猎物。
急速的奔跑使猎豹身体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一个代价就是失去了耐力。猎豹的速度很快但心脏容量很小,猎豹的心脏只占它体重的0.53%,没有办法支撑它长距离快速奔跑,追击猎物一旦超过半分钟,就不得不停下来,否则心脏就会出现供血不足。所以它失去了耐力。
第二个代价是它失去了搏斗的能力。为了尽量让自己的前肢伸长,猎豹的锁骨已经退化了,由此造成前肢的搏斗力量减少,它打架打不过别的食肉动物,和草食猎物搏斗时,也会因为缺乏力量而无法制服猎物,导致捕猎失败。
第三个付出的代价就是它的咬合力。我们知道,猎豹在急速奔跑的时候,需要呼进大量的氧气,所以猎豹的鼻孔特别大,大的鼻孔就压缩了它口腔的空间,所以它的嘴比较小,嘴巴里不像狮子、老虎、金钱豹那样有很长的犬齿。猎豹的牙齿是比较细小的一排,所以它只能掐死猎物使其窒息,而不是像狮子、老虎那样直接用犬齿刺穿猎物的喉管。所以猎豹的咬合力也被牺牲掉了。
在草原上,猎豹可以说有点“偏科”,跑得特别快,但是其他的能力比较弱。猎物虽然容易得到,但是经常会被其他的食肉动物,如斑鬣狗或狮子抢走。
刚才提到,成年的猎豹平均寿命只有5到6岁,而小猎豹的情况就更加糟糕,夭折率高达83%。也就是说,大部分的小猎豹是活不到一岁的。为什么小猎豹的夭折率这么高?它们缺乏的并不是食物,主要是因为它们的天敌太多。比如斑鬣狗是小猎豹的最大敌人。
斑鬣狗就是《狮子王》里面那个叫土狼的动物,它们这几年在草原上的数量增长得太快。原因在于压制斑鬣狗的动物,狮子的数量降低太快。马赛人经常猎杀狮子,导致其数量减少,之后斑鬣狗的数量大增,于是对小猎豹造成了更大的威胁。我一再在各种场合呼吁大家不要去参观东非的马赛人,他们其实不是真正的土著民族,更多的是商人。
猎豹的生存能力是比较差的,所以我现在在草原上,不仅仅是靠近它们拍摄,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防止狮子或者斑鬣狗来袭击小猎豹。一旦发现猎豹身边有斑鬣狗和狮子的时候,我被授权可以用车驱赶,把狮子和斑鬣狗驱赶到更远的地方去,让小猎豹能够脱险。
整个塞伦盖蒂现在成年猎豹的数量不到150只,如果我们不加以保护的话,猎豹可能再过10年就看不到了。
到2017年年底的时候,希拉就不见了,而小希拉还在它妈妈当时活动的那个区域活动,我就把之前的热情都转移到它的身上,看着它从一点点小毛球长到现在这样,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它的一举一动都让我牵肠挂肚。
这个是猎豹看我时候的眼神,这是希拉的哥哥,我刚才说到母猎豹养活了三只小猎豹,两只公的,一只母的。它看我的眼神是这样的,非常的温柔。
记得有一次,小希拉抓了一只瞪羚正在吃的时候,背后来了两只斑鬣狗想抢它的食物,这时候小希拉是很危险的,捕猎之后它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体能。这时候,我就开车把斑鬣狗给赶远了。我再回到小希拉身边时,它居然无动于衷,还是在那里吃东西,根本不在乎旁边有没有斑鬣狗。
直到它抬头看了我一眼,就跟这样的眼神类似,是一种很信任的眼神。我这时候就明白了,它实际上知道我一定会帮它把斑鬣狗赶走的,因为从它小时候起我就是这么干的。当时我的心里充满了一种感动,一种被野生动物所信任的那种感动。这样的感觉无与伦比,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观察这些猎豹这么长时间,我从猎豹身上也学到了它们的很多可贵的品质。我们一直都觉得猎豹很美,我一直想弄清楚猎豹之美的美学特质是什么?除了皮毛和身形,猎豹还有一种气质让我着迷,但我分析来分析去,也没有分析出一个所以然。
直到有一天我看了叶嘉莹教授的书,她在研究宋词的时候提出,好的词作品都有一种弱德之美。什么叫弱德之美?弱德不是指弱者,而是指处于弱势状态的个体,遭遇外界强大压迫时并不屈服。
弱者是别人打你时,你抱着头在那被动地挨打,弱德是别人压迫你的时候,你依然倔强地保持你的本性,你要去完成自己的一种操守,完成自己的一种人格,最后成就你所追求的东西,这叫弱德之美。
我发现猎豹,特别是母猎豹身上也有这样一种美学特质。为什么这样说?我们知道,母猎豹可能是草原上最辛苦的动物,从怀孕、分娩到抚养幼崽都是独自承担,公猎豹交配完之后就撒手不管跑掉了,小猎豹出生之后都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母猎豹怀孕和分娩期间,还有养育小猎豹最艰难的时候,都得靠它自己去捕猎,靠它自己去躲避敌害。这就有点像弱德之美,它在外界强大的压迫下生存。
猎豹虽然是食肉动物,但是它在草原上的地位还是比较弱的,因为它没有力量,没有咬合力,所以很多动物可以欺负它。猎豹的主要天敌除了斑鬣狗,还有狮子、花豹、水牛、大象、河马等,稍微大一点的草食动物,包括斑马都可能踩死小猎豹。猎豹妈妈就在这样一种强大的外界压迫下独立的生存,但并不因这些强大的外界压迫而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性。
首先,猎豹不像狮子,狮子实在饿得没办法,可以去吃腐肉,吃腐烂一个星期以上的肉。但猎豹从来不吃腐肉,只吃新鲜的、它刚刚捕到的肉。
第二,猎豹从来不会去欺负别的动物。像狮子、斑鬣狗经常欺负别的动物,抢别的东西吃。猎豹对于比它弱一点的食肉动物,比如胡狼、獴,它不会去欺负,也不会去抢它们的猎物,猎豹从来都是自食其力。
第三,猎豹捕猎的时候,是光明正大的出击,它不怎么靠隐蔽性,而是靠自己的绝对速度碾压对手,不像狮子、花豹那样,要隐蔽、伪装,折腾半天。
第四,也是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母猎豹对于小猎豹的付出。小猎豹的夭折率刚才说过非常高,达到83%,但是母猎豹并不因为夭折率高而放弃自己的职责,它对于每一只小猎豹都倾注了自己最大的关注,最大的爱护。在这个过程中,它的孩子还是不断死去,母猎豹要独自吞下丧子之痛。
我经常看到深受重重压迫的,或者说经受了很多打击的母猎豹,在夕阳的时候,蹲在一个小土堆上,然后环顾四周,身体摆出一个非常漂亮的S形。我觉得它摆出这样的姿势,并不是有意做出来给我看,而是因为外界的一种压力迫使它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姿势。为什么?它要寻找猎物,寻找敌害在哪里,于是它就摆出这样一种S形的造型,客观上给我一种极大的视觉美感。我觉得这就是弱德之美。
由于时间关系,我只能讲到这里。感谢大家关注塞伦盖蒂的猎豹,谢谢!